编者按:
八十年后,抗战的炮声犹有余响。回望那段生灵荼毒、国运飘摇的岁月,英雄的先辈们奋起抗暴,以血肉之躯抵御虎狼之师,守住了民族的尊严和生机。
烈火锻造了最坚硬的骨头,鲜血熔铸了最忠诚的信仰。诞生于烽火中的那些文字,浸透着不容忘却的强大力量。每一次重温旧章,都是对这段伟大历史的庄重回望。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 张向阳
“台儿庄是红血洗过的战场,一万条健儿在这里做了国殇。”这是著名诗人臧克家追忆台儿庄战役时,含泪写下的悲壮诗句。87年前,臧克家三次冒战火赴台儿庄战场实地采访写成了报告文学《津浦北线血战记》。他跟随部队,在抗战前线度过了近五年的战地生活,以笔为枪,保家卫国,抵御外侵,写下了抗战诗集《从军行》《泥沼集》《淮上吟》以及散文集《随枣行》、通讯《淮上三千里》等作品,在现代文学史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一页。
臧克家(1905-2004)
“泥土诗人”曾是黄埔生
在现代文学史上,臧克家是现实主义新诗的开山人之一,他饱含深情的作品多聚焦乡村和底层人民的苦难,被称为“泥土诗人”。少为人知的是,在民族生死存亡的关头,臧克家还是一位“高唱战歌赴疆场”的战地作家、抗战诗人。
臧克家1905年出生于山东诸城,1926年他中断在山东省立第一师范学校的学业,考入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武汉分校(黄埔六期),在军校接受了恽代英等共产党员教官的革命教育。1927年他参加了北伐,讨伐叛军夏斗寅。1927年,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臧克家坚定地加入反蒋斗争,遭到国民党追捕,被迫流亡东北。1930年,他入学国立青岛大学,成为著名诗人闻一多的学生,开启了文学之路。
抗战全面爆发后的1937年10月,臧克家从临清山东省第十一中学回到家乡诸城。这时,莱阳乡村师范校长吴伯箫带领全体师生路过诸城迁往临沂,吴伯箫遂邀请臧克家担任学校的国文教师。到了临沂,抗战激情迸发的臧克家和发妻王深汀、妻弟王斐要到徐州去参加抗战,当时,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想招贤纳士增强自己力量,在当地报纸上公开张榜刊登消息,请马寅初、孟超……等先生的朋友和学生留在徐州,其中有臧克家的名字,希望这些知名文化人士参加第五战区工作。
李宗仁当时想创办一个青年军团,将北方各省流亡来的青年学生进行收容训练,作为一支抗战的有生力量。当李宗仁知道臧克家到徐州后,还约请臧克家到他的公署去晤谈,告诉他正在筹备青年军团的消息,希望臧克家能参加。
不过,青年军团何时成立尚不得而知,而且没给臧克家安排什么实际工作。几天后,臧克家决心去心中渴望已久的圣地——延安。于是,他带着王深汀、王斐离开徐州到了西安,找到八路军西安办事处,想通过办事处秘书李初梨的介绍到延安去。就在等待消息之时,徐州的电报到了西安,告诉臧克家抗敌青年军团已成立,希望尽快返回徐州。于是臧克家把王斐送过黄河到山西参加游击队,再转去延安。臧克家和王深汀则随即返回徐州,“我要去从军,到徐州,因为那儿最接近敌人”,表现出当时他急于奔赴抗战最前线的战斗渴望。
八天三进三出台儿庄
1938年的台儿庄大捷是中国抗战史上一次重要胜利,中国军队歼灭日军1万余人,沉重打击了日本侵略者的嚣张气焰,振奋了中国军民抗战必胜的信心,鼓舞了抗日军队的士气,成为抗战文学作品中反复出现的符号象征。
1938年3月23日起,日军第五、第十两个精锐师团进攻苏鲁交界的台儿庄,中国守军舍命奋战,战斗异常激烈。敌我双方血战多日,这个运河之畔的小城无墙不饮弹,无土不沃血,被击毙的日军钢盔堵塞了运河的流水,地面上的子弹壳、手榴弹碎片有一寸多厚,这便是最真实的战场写照。
4月初臧克家便来到台儿庄前线,一天晚上,他跟随李宗仁等人乘车向台儿庄进发,当时的前线指挥部设在距离台儿庄不远的一个村里。臧克家在此稍作休整,迅速投入战地采访中。
此时,台儿庄城内中国军队和日本侵略者正在展开激烈的巷战。当敌人刚被击退,飞机还在空中盘旋着,臧克家就冒着空袭和敌人的流弹到三十一师去访问,师长是池峰城。阵地上残垣断壁,弹痕累累,池峰城的嗓子嘶哑,眼睛里充满血丝,显然几天几夜没有睡觉了。这时守城的一个团,在反复拼杀中早已半数伤亡,团长受了伤,旅长王冠五临时代替了团长职务。臧克家一边采访池峰城了解当时的台儿庄战况,一边和他谈论成立和扩充青年军团的事情。
当时,三十一师有一个战地服务团,由丁行负责领导,团员有作家蒋牧良、叶以群、李辉英等。臧克家和他们一起谈台儿庄的战场形势,中午他们在草垛边聊天,吃饭时用高粱秆做筷子,捧着大粗瓷碗蹲着吃饭。此后,臧克家冒着日寇飞机轰炸的危险,又两次深入战地,到主力部队第五战区三十军三十师和二十七师的前沿,采访参战的各级官兵和当地百姓。在弹火纷飞的战场上,臧克家看到了残忍的日寇欠下的血债,看到了中国军民不畏流血和牺牲抵御外辱的昂扬士气和坚强意志,他被中国军民的抗战激情深深地感染着。
采访中,从战区司令至前线普通士兵和百姓,臧克家都有近距离接触。从4月7日到4月15日,这最难忘的八天里,臧克家三进三出台儿庄,他在战地与战士们同吃、同住,甚至潜入战场帮助伤兵,慰劳难民和失去家园的民众。
七天创作五万字报告文学
4月15日,臧克家完成战地采访,亲眼目睹战场的惨烈、军民奋起抗敌的英勇,令他热泪盈眶,热血沸腾。从台儿庄返回徐州的路上,臧克家迅速整理手中的采访资料,短短一周内就完成了5万多字的报告文学集《津浦北线血战记》。臧克家带着这部饱含情感和爱憎的手稿到汉口生活书店联系出版事宜,张仲实和邹韬奋两人接待了他。此时,台儿庄大战胜利的消息使全国人民欢欣鼓舞,生活书店以最快的速度,在同年五月出版了这本书。这是当时第一本最及时、快速、真实反映台儿庄大捷的长篇战地通讯报告集,它以铁的事实和悲壮激昂的爱国之情,向世人及时展示了中华民族浴血抗战的战地实录和与敌寇不共戴天的民族气概。
该书封面是一幅台儿庄大战的形势图,开篇是李宗仁那张广为流传的照片:他站在写有“台儿庄”三个大字的站台旁,身后一列火车经过。册页后是李宗仁亲自为该书写的长篇题记,为本书增加了沉甸甸的分量,因为它道出了抗战中一名中国人的心声。臧克家深入台儿庄战役最前线,亲眼见证战场上最真实的景象。他用精确的细节描写再现了硝烟弥漫的战场,尽管是弹片横飞、残垣断壁的景象,但这些文字在诗人笔下也显出了一种诗意的悲壮。在《吊台儿庄》里有一段描述:“路旁的几株桃花,红得像血……古井上的轱辘,已经没有人在朝暾里,夕阳下,作出那一片诗意的声音了。人,死在敌人的枪炮下,刀刺上。不死的,也被迫走开了他们的田园。”该书一经出版便在全国产生了很大影响,很多热血青年受到鼓舞,走上抗敌的战场。上世纪80年代《津浦北线血战记》再次印刷出版,2012年,该书被三联书店收入庆祝建店80周年“三联经典文库”重新出版。
1940年5月,臧克家(右二)与碧野(左一)、姚雪垠(左二)、田涛(右一)在鄂西北前线。
1938年7月初,第五战区战时文化工作团组建,臧克家任团长,带领10多名团员辗转鄂豫皖农村和大别山区进行抗战文化宣传,他们进行抗日救亡讲演、文艺演出,张贴标语、墙报鼓舞斗志,号召民众走上对敌斗争第一线。他多次深入战地前沿采访,“我的生命是从炮弹缝里漏下来的,敌人的机关枪也不曾使我战栗!”1939年,臧克家与姚雪垠等组织“文化人从军部队”,前往随枣会战前线进行采访,并创作了《走向火线》等多篇诗歌和《随枣行》《笔部队在随枣前线》等通讯报道。抗战八年间,臧克家带着战火的硝烟创作了《津浦北线血战记》等战地通讯报道集2本,《从军行》等诗集13本,《我的诗生活》等散文集2本。
汹涌激荡的抗敌战歌
作为诗人,臧克家更多的作品还是诗歌。抗战时期的诗集有《从军行》《泥淖集》《呜咽的云烟》等,长诗有《走向火线》《感情的野马》《古树的花朵》等。在烽火连天的战争背景下,他用诗歌描绘了战争的惨烈与不屈的抵抗,激发了人们奋起反抗侵略者,以及对抗战胜利的坚定信念。
臧克家以其敏锐的洞察力和满腔的激情,创作了《血的春天》等作品,将诗人的深情与国家的命运密切相连:“在北国,在中原,敌人脚踏的地方,已经没了春天!泰岱锁起了眉峰,大河板起了黄脸。一把复仇的火苗,燃烧在原野,燃烧在炎黄子弟的心间!”这诗喊出人民胸中积聚的仇恨怒火,像刀枪一样向侵略者杀去。
台儿庄战役时,臧克家在此写下了轰动一时的《红血洗过的战场》:“在这里,我们发挥了震天的威力!在这里,我们用血写就了伟大的史诗!在这里,我们泄尽了敌人的底!在这里,我们击退寇兵……台儿庄,一片灰烬;台儿庄的名字,和时间争长。”爱国热情浇铸的诗句,成为汹涌激荡的抗敌战歌。
他号召人们全身心地投入到抗日救亡的洪流和斗争中去:“抗战!抗战!将敌人的脚跟,从我们的国土上斩断。”“诗人们呵!请放开你们的喉咙,除了高唱战歌,你们的诗句将哑然无声!”臧克家的抒情诗并没有因为战争变得粗糙,而是在深沉凝练之中,又增添了激越高昂、悲壮豪迈之风。
臧克家为中国叙事诗的成熟做出了极大贡献,像《淮上吟》等组合型长诗,尝试了报告长诗这一新的文学样式。《诗颂张自忠》四节,为老舍作四幕话剧《张自忠》的幕前诗,歌颂了张自忠将军力战而死,无愧国家与民族,他以忠贞粉碎了恶毒的谣言,壮烈牺牲慷慨明志,“他用死完成了自己,死里有新生”。感情起伏跌宕的《春鸟》,整首诗表现出臧克家在国民党掀起的反共高潮中,内心积压的窒息、压抑、愤懑之情,成为作者诗歌代表作之一。
抗战英雄范筑先是臧克家的山东老乡,他的英勇壮烈感动着诗人,《古树的花朵》是全面抗战以来第一部五千行长诗,描叙了范筑先誓死不渡黄河、回师聊城,开辟鲁西北抗日根据地的发展历程,刻画出其侠肝义胆的性格,与祖国山河共存亡的铮铮铁骨。“一家的红血,化一道长虹,耀眼放亮地挂在历史的天空。”范筑先在聊城殉国,像夜空升起一颗永远不落的将星,气贯长虹。
诗人臧克家的抗战作品生动地反映了历史真实的场景,表明诗人在民族危难关头,与国家命运、百姓命运休戚与共,继承了中国文学“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的现实主义优秀传统,凝练成抗战诗歌中的华彩篇章。今天,虽然战争的硝烟已经散去,但仍然给我们留下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80年光阴流转,山河大地澎湃着的热血,在诗人慷慨的战歌中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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