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减法

写作 10-08 1170

文|梁凌

友人邀我去听琴。

琴会不在音乐厅,而在郊外一处废弃的工厂。厂房的铁皮屋顶早已锈蚀,阳光从破洞漏下,照在野草间。杂草从裂缝中钻出,在风中摇曳。我们到时,已有三五人席地而坐,当中一架古琴,再无他物。

弹琴的是位老者,白发稀疏,手指枯瘦,拨弦时却有力。他的指甲修剪得极短,指尖与琴弦接触的瞬间,仿佛有火花迸溅。一曲《平沙落雁》终了,余音在铁皮墙壁间碰撞,渐渐消散于野草之中。这声音不像在音乐厅里那般被吸音材料吞噬,而是自由地游走,最后融入初秋的风。

琴闲时间,大家喝茶聊天,座中有位建筑设计师,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我们看他收藏的梁思成手稿。那纸上线条极简,只勾勒出建筑的大致轮廓,却自有一种气韵流动。他说这寥寥数笔,比精细的效果图更见功力。现代建筑师用电脑渲染出逼真的效果图,连窗帘的褶皱都纤毫毕现,却往往失却了建筑的精魂。

“好的设计,是做减法。”他说,“把不必要的都去掉,剩下的才是本质。”

这使我想起米开朗基罗的话:雕像本来就在石头里,我只是把不要的部分去掉。创作如此,生活何尝不是呢?

人占有物,物亦占有人。那些多余的东西,日日吸食主人的精力。柜中不穿的衣服,架上不读的书,抽屉里无用的小玩意儿,都在暗中标好价码,要人付出整理、清洁、保管的工夫。看似是装饰,实则是负担。

我认识一位杂志编辑,桌上永远只有一支钢笔,一叠稿纸,一杯清茶。他说年轻时也喜欢收集各种文具,后来发现用得上的不过一两样。多余的物件如同多余的念头,徒乱人意。现在他写稿时,连茶杯都要放在视线之外,生怕那抹绿色分散了注意力。

食物亦然。老饕们总以为美味在于堆砌,其实一碗白粥,一碟咸菜,若能专心品味,反得真味。我见过一位美食家,每餐只吃三样菜,但咀嚼极慢,一顿饭要吃上一个钟头。他说这样才能尝出食材本来的味道。如果只追求饕餮盛宴,舌头被各种调味料麻痹,反而尝不出食物真味。就像那些塞满配菜的汉堡,吃下去只记得酱料的味道,牛肉本身是何种滋味反倒模糊了。

母亲从前爱囤积旧物,衣柜塞得关不上门。自从大病一场后,忽然开了窍,在将几十年不用的东西尽数丢弃后,她说连呼吸都顺畅了。那些塞在床底下的旧毛衣,压在箱底的过时外套,占据了大半个阳台的瓶瓶罐罐,终于不再拖累她的生活。她说看着空出来的空间,心里也敞亮了许多。

琴声又起,这次是一曲《流水》。我闭上眼睛,感觉那声音不是从琴弦上来,倒像是厂房缝隙中渗入的风声,从草尖滴落的露水声。

在这个被遗弃的空间里,在简化的午后,我忽然明白了“大音希声”。

少即是多。空厂房里的琴声,比音乐厅中的交响乐更动人。生活就像这废弃的厂房,剥去所有装饰,剩下的结构,反而显露出惊人的美感。

责任编辑:车向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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